白溪古道是旧时白溪人通往聂都圩镇唯一的出路,也是聂都连接大余县以及广东省仁化县的一条主要交通要道。从聂都圩镇至白溪,全长约7.6公里,路面均是用青石块铺砌而成。这条路,我一走就走了二十多年。
我出生地是在白溪的石嵊(现白溪村河背组)。一岁时,父母带着我搬离了生我的那片故土,但那片故土里依然还有我的外公外婆,舅舅小姨等亲戚。可以说,家里95%的亲戚都居住在那里。从小到大,每逢节日或亲朋好友红白喜事,都免不了翻越这座高高的穆姑山,行走那条蜿蜒盘旋的石砌古道。虽只有一二十华里的路程,但因很长一段路几乎都是从山脚爬到山顶,然后又从山顶下至山脚。除却这座高山,聂都离白溪会有很近一段距离。
小时候常被母亲差使去外婆舅舅家做客,那时最怕的就是母亲交付的那一担沉甸甸的行礼。尤其是每年的正月,每每那时做客,黄元米果是少不了的。一户人家就得两块黄元米果,每块米果足有一斤多,外带一包油炸米果,一两瓶酒。而舅舅家和外婆家一直是分开吃,他们两家额外还得砍上几斤猪肉,要不就是一只鸡鸭。想想六七户亲戚,每户人家家里至少有五六斤重以上的食物,每次去必须得挑上这三四十斤的东西。按说光空着手要翻越一座大山,已经累得够呛了,更何况,稚嫩的肩膀上还得压上几十斤的东西,想想都觉得脚软。难怪两个姐姐任由母亲连哄带骗最后又气又急发通碟令竟死活都不肯去过白溪做客,无奈我看不了母亲那双幽怨而沮丧的眼神,只得默默的从母亲手里接过那副占据我体重一半多沉甸甸担子,上路了。
从莲塘到穆姑山脚有六七华里,路起伏不大,基本平路较多,但罗汉岩至白溪,不是翻埂就是下嵊,一段接一段,一程接一程,一路下来直累的双脚发软,双肩发麻。翻过高高的穆姑山,接下来的那一段路就是沿山涧依山势而行了。沿途阴森恐怖,茂密的阔叶树遮天蔽日,一路上很难见得到阳光。大青山里静得出奇,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一路上,提着一颗悬着的心,胆小的我总感觉身后有一双脚步紧跟着自己,你走快,它跟着走快,你走慢它跟着走慢,你停它跟着停。越是拼命忍着不回头,却又偏偏频频的回头。身后,除了莎莎的树叶声响外,没有任何声音了。明知道这是因紧张产生的心理作用,自己吓自己,却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是胡思乱想心越是悬得更紧,整颗心恐惧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特别是每次走到一个叫食水坑的地方,都得经过一座石拱桥,桥的上游是一条阴森森的山涧,往往很多过往的行人都喜欢在这里歇脚,可偏偏我每次路过这里都恨不得三步并着两步走。说不清楚为什么,每次只要一到这里就自然而然的汗毛倒数,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尽管走的再累,挑担挑得再苦,在没有其他行人结伴的情况下,我都不敢在此逗留歇脚。
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就是撑腰石了。那地方是整条路地势最险要的路段。路是从悬崖上凿开的,路下面是万丈深渊,依稀只听得崖下流水声潺潺,不敢侧身往下看,头发晕。靠近撑腰石十米开外转弯处,是一座石砌碉堡。碉堡建于何时没有文字记载。只听老辈人传说是上几个朝代的一名官员,为了逃避朝廷对他滥收盐税的追责,便向朝廷奏章说白溪地处三省交界,绿林盗贼活动频繁,民不得安宁,欲在此设立关卡,建立一座碉堡,以制盗之乱。后来朝廷派员实地调查,见此处地势确实险峻,又是聂都通往大余县、广东仁化县的一条重要交通要道,盗贼即使插翅也难飞过,的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于是下旨命其速办。该公便顺势躲过这一劫。据说解放前盘踞在白溪30多年,被国民党陆军总司令余汉谋封为赣湘粤三省五县剿匪总司令的赣南最大土匪周文山,为充兵饷,常命手下借收取关税之名在此拦路抢劫,写条子,若稍有不从便将其推下山崖,往往生还者微乎其微。故而每次经过这座高大坚固阴森可怖的碉堡,我都害怕会有坏人藏在里面突然间冲出来。这时的我唯有快马加鞭,急速离开,脚步丝毫不敢放缓。
有时遇上阴雨天气,古道更显阴森恐怖。加上时不时能听到一种类似于飞镖穿云的‘咻咻’声从头顶的山腰上直插山涧对面。后来大人告诉我,这是一种叫“过山龙”的蛇,我不听还好,一听是蛇全身直起鸡皮疙瘩。有时走着走着,寂静的山涧里突然间传来几声毛骨悚然的‘咣咣’声,一不留神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把肩上的担子撂下来跑。这声音我能辨别出是山谷涧底石蛙的叫声,很惶人。尽管知道是什么声音,但冷不丁的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环境中响起还是让人感觉汗毛倒数,全身发颤。
母亲早逝,待到外公去世时,我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外公是九九年去世的,外公去世后,我因忙于生计,便也很少去过白溪了。后来,白溪村通了公路,那条阴森恐怖的古驿道便不再有人行走了,取而代之的,是3.5米宽敞的水泥路了。新修的公路依山势随涧底而下,不再艰险陡峭了。通条公路均能看见天空,光线照度充足,即使行走,也不再有那种阴森感了。听说修公路时,为了取石,连同撑腰石那座碉堡也一并被拆除了。现在想想,感觉甚是可惜,毕竟这是一处历史文物的象征,它代表了一个地方地处的特殊性以及抵御外侵的历史重要性,是历史文化重要的活标本。被当地民众陆续拆除的,还有周文山大土匪在白溪四周山头及他的队部建造的五座碉堡。无可遏制,民愤大于一切,深受迫害的周边民众唯有借此行为来发泄内心极度的悲愤。
近几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去过十几次白溪,但每次去均是乘车。透过车窗往外看,沿途空气清晰,到处是青山绿水环绕,溪流涧水潺潺,全然没有了昔日的那种心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爽,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
前几日,授命特意去感受白溪的民俗,拍摄了一些片子。返回的路上,我向随同的几位朋友提议,走走重新斩开来的古驿道,毕竟有20余年没走过了。时隔20余年,当我重又踏上了这条回乡的古道,心情极其复杂,遽尔是心潮起伏,百感交集,眼里噙着泪。古道的这头,曾经是我出生的地方,古道的那一头,是我现在的家。虽只有十五华里的路程,但这条弯弯曲曲,阴森悠长的石阶古道,好似母亲生我时剪断的那段脐带:身体分开了,却还牢牢的紧系在一起,永远也分不开。
儿时的我,踏上这条古道,是为了替母亲去看望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带着使命,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全然无心去顾及路边的风景。今天的我,踏上这条古道,我随脚下一块块的青石追忆年少时的过往。时不时蹲下身子,伸手摸一摸被踩得发亮的青石块,内心不止一次发出呐喊:假若你有情,可否还记得,昔日有一双跌跌撞撞从你身上踩过的稚嫩步伐?可否听到有一位蓬头垢面,惊慌失措的孩童那咚咚剧烈跳动的心房?昔日的撑腰石,食水坑,在今天的我看来显得无比的亲切,无比的感动。我一路寻找,寻找我一遍又一遍出现在梦里思乡的情愁。那是怎样的一种情节呵,我无法在我匮乏的辞海里找到更为妥帖的词句来形容这份浓浓的思乡情愁,难以言语!也无法言喻!没齿不忘!更是没齿难忘!